所謂陷入飢餓與糧食美好(3)

三、那壞掉的電燈

不管只有打工、暑修和圖書館的暑假再怎麼無聊,日子還是要過的。

朋友都放假回家去了,沒人約得出門,所以許郁德最大的娛樂,大概也就是等待羅亦年除了給小公主的供品之外順帶捎來的點心,還有邊跟發光體相處邊打在註釋區的瑣碎記事。

一個多月過去,多虧了「發光體點心時間」,許郁德已經從甜甜圈到綠豆湯,甚至切得小塊小塊正好入口的西瓜都吃過了。

而他當然捧場得很,除了接受餵食和回饋各種讚美轟炸給餵食者之外,發現了什麼好吃的,也一定會帶一份給羅亦年,充滿著食物交流的友誼持續著,連帶那份小小的暗戀也一併被餵養著。

好像不太妙吧,名草有主了還要巴望著人家,雖然依照發光體對小公主的寵愛度,「橫刀奪愛」這個罪名自己想背搞不好還背不起來。

但看看小公主和羅亦年的互動,在他們之間變相的撒嬌和體諒包容被吵架磨得愈來愈寡淡之後,許郁德又覺得無所謂了,他們小倆口間的事又跟他沒關係……

反正自己暗戀歸暗戀,他們就算分手了,羅亦年要不是單身,就是哪天又變成另一個女孩子的男朋友了。

許郁德收拾著桌上堆積如山的紙張,然後覺得開門走進來的羅亦年很奇怪。基本上發光體幫女朋友做足了面子,就算是同一種食物,送女朋友和順便做人情還是有差別的,所以平常他提的多半是一個粉紅色的無嘴貓點心盒加上另一份沒有特別包裝的食物。

但今天的粉紅點心盒不見了。

「嗨。怎麼啦?」許郁德邊問邊偷偷在鍵盤敲下「他們好像吵架了」。

羅亦年沒說話,只是從袋子裡撈了三顆金莎放在許郁德桌上,就照慣例拎著袋子巡迴辦公室,他回到許郁德的櫃台前,面無表情地把紙袋摺好。

「你不吃?」許郁德愈看愈覺得不對勁,暫時把食物推到一邊,瞄了一眼時間,臨近中午。

「你待會要不要吃個午餐還有說說你怎麼了,我下午沒班。」許郁德看著沒什麼笑容只會點頭的羅亦年,確定他有聽進去,「那你可能要先去店裡坐一下,我十二點結束。」

「……嗯。」

好不容易才換來這一聲,嘖。暫時只能埋首工作了,只能默默希望羅亦年的狀況不要太糟。

「羅亦年你來這幹嘛?」才想繼續埋首工作,旁邊就突然一把女聲爆出來了。

許郁德身為旁觀者,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在工作場合開戰?他真的再度佩服起小公主的智商──明明他認識的其他女孩子都很聰慧知進退看場合的啊,果然人的個體差異是很神奇的吧?

「送東西。」羅亦年看著她回答。

「送東西?」她顯然看到了辦公室同仁桌上的金莎,聲音高了起來,「我說隨便你就真的隨便你?拿別人的東西送人你是不是太過份!」

「那是我買的。」羅亦年的聲音平平的,低低的,「妳的金莎花我一點都沒動,託給妳室友放妳桌上了。」

「你,」小公主話一噎,「那你還來這幹嘛?不是管很多,我不給管了不行嗎!」

「……嗯。」羅亦年沒說什麼,但他用力閉上眼的樣子,讓許郁德很難過。

「那就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她抱著公文,氣勢萬鈞地推門出去。

辦公室的人們一個勁地裝沒事,邊用LINE互相發表感想。許郁德深深嘆了口氣,低聲和小組長商量了半小時的假,然後拎著還在原地神傷的羅亦年走了。

這次他們稍微奢侈了一把,挑了速食店,至少是個好一點的談話環境。

羅亦年的臉色還是很糟,但他至少會用平板的聲音說話和吃東西了。

「友庭一直都有其他的追求者,我雖然很在意,但她也沒有接受的打算,我也就沒說什麼,一直很努力做個好男友。」羅亦年講得很慢。

但是在小公主捧著別的男生送的金莎花去找他,邊唸著:「你都不會送我這麼浪漫的東西耶。」的時候,他相當生氣地要小公主尊重男朋友的身分,不要連別的男生的金莎花都收。於是小公主爆炸了,霹靂啪啦地抱怨他之前不管現在就要管,愈來愈誇張云云,然後甩下金莎花淚奔。

直到剛剛鬧那一回,他頭一次覺得,那把嬌脆的聲音讓人這麼心力交瘁。

看羅亦年這樣,許郁德索性拿過對面一點都沒動的可樂,插了吸管推回去,「快喝降火氣。」

「這又不能降火氣。」

「那不然檸檬紅?」許郁德揚了揚自己的杯子。

羅亦年聳聳肩還是就著可樂吸了兩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視線卻飄得老遠,「我不是怕她跟別人怎樣也不是難過,可是這樣就很……很誇張啦。」

「巧克力什麼的就廣告炒作,你在意就輸……」

「就是因為是炒作感覺才這麼爛。就像考試努力很久,結果一個爛咖作弊得到第一名一樣。」

「……」

羅亦年捏著那杯可樂,紙杯微微凹陷,「對啦,其實金莎花又怎樣?」他愈說愈小聲,「可是那種她覺得重要、覺得喜歡的東西卻不用我送了,別人送也可以,她都那麼高興……這樣我都開始懷疑我到底重不重要。」

最後那串幾乎是氣音,聽著這樣隱忍的聲音,許郁德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冒出芽的擔心還有偷偷混雜其中的心疼,只好用手肘推推羅亦年,「好啦不要在意,過兩天講開就沒事了。」

「……」羅亦年沉默了一下,「我之前每次都這樣想。」

「那就好啦。」

又瑣碎地聊了一陣子,好像要轉移焦點似的,他們的聊天內容幾乎全是廢話,但氣氛還是沒有輕鬆起來,半小時後目送羅亦年騎車回去,許郁德謊稱要在附近辦事,就不讓他載了。

他在對話過程中只覺得發光體好暗,實在不敢再回想羅亦年那明顯失落的表情,那表情擺明了是快堅持不下去了的樣子,這樣自己會不小心抱有虛幻的期望啊……大吵小吵不是沒聽說過,但對於負面情緒,這還是發光體第一次鬆口,那事情一定嚴重了。

吵架了對外裝沒事,難過也不能被看出來;要去找他家公主低頭,要哄要被罵;事情過了,還把傷心事攢著,自己跟自己開檢討會……

那是發光體的難過啊,那麼拼命掩飾、拼命堅強的人,不小心從殼的裂縫裡滲出的難過啊。

他實在不明白小公主怎麼沒看懂,男生就那麼簡單,堅強彆扭起來倔得跟什麼一樣,但就算痛死也要挺住,因為是守護者,因為要保護心愛的人。

夜風很涼,嘴裡檸檬紅的味道還是很清新,可是許郁德覺得自己快吐了,很久沒有這麼糾結,很想索性算了。但這不是自己的事啊──自己的事情最好處理了,說放棄就放棄,要難過就連續一週下班後閉嘴到底、直接回家,窩在棉被裡難過死,然後隔天復活,快刀斬亂麻對他總是很有效的。

可是,那是發光體的煩惱,那是他解決不了的問題。

煩死了,社會規範養出這種爛個性,心裡明明想那麼多,卻只有浮面的垃圾話,一個男生對另一個男生說真心話,要不被嫌噁心,不然被嫌矯情。又怎樣我真的關心他啊,可是關心了還要憋著不能講實在太難熬了。

最後他還是只能摸摸鼻子,搭公車回去。就算是難熬的日子,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

接下來的日子,羅亦年消失了。許郁德班還是照上、圖書館還是照去、在宿舍門口刻意放慢腳步,但原本感覺那麼小、那麼輕易就能碰見對方的校園,現在突然大了起來,留心了一個禮拜還是等不到他。

還是多虧了羅亦年飛思不可上穩定轉貼的歌曲,才讓許郁德覺得安心一點──他只是不想出現,至少他沒事。

結果先熬不住的人是小公主,某次下班後她默默跟了許郁德一大段路,被許郁德發現之後才期期艾艾地向他問羅亦年的動向,許郁德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小公主,他不是你男朋友嗎,怎麼問我呢──當然許郁德沒把這麼尖銳的話說出來,同事還是要當的。

「我不曉得,大概一個禮拜沒看到他了吧。」

「真的喔……」她用黏黏的聲音表示遺憾,「那、那你如果看到他,可不可以跟我說?」

「妳自己去找他會比較好吧,」許郁德挑眉,「而且老實說妳跟他的聯繫方式一定比我多。」

小公主低著頭,「可是他不接我電話。」

「網路咧?」

「一樣。」

許郁德想了一想,「你們那天在這裡吵完之後,還有下文嗎?」

她頓了一下,不太情願地說了:「後來他又找我出去談談,談完就不見了。」

「就這樣?」

「嗯。」

許郁德本來就因為被尾隨不太高興,聽小公主也沒有要詳細說明的意思,乾脆雙手一攤:「光這種敘述我也幫不了妳。」

小公主一急才繼續說,「我以為他跟以前一樣氣一氣就沒事了嘛,而且他最後說了『妳喜歡就好』,我就想說他可能是氣頭上過兩天就沒事……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就跟以前一樣耍耍任性而已嘛!他都順著我、對我那麼好,這次應該也跟以前一樣,可是……」她急到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可惜許郁德一點共鳴都沒有,愈聽愈火大,「可是沒想到這次他就不見了嘛!」

幹,老子捧在手心都來不及的人讓妳這樣糟蹋,死小孩滾一邊去讓專業的來!

「妳也知道他對妳好,那妳幹嘛老兇他?」許郁德這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愈來愈冷淡了。

「他、他如果很愛我的話,就不會介意那種小脾氣啊。」

大概是氣過頭了,許郁德的心情從瀕臨爆炸到像放了氣的汽球那樣縮得極度乾癟,光是跟小公主講話就用盡耐性。

最後他只好擺擺手,「妳如果不想讓他變成前男友的話,自己看著辦吧。」

珍惜妳男友,不然你們真的分手了,老子就是不計代價地盯緊他,哪怕妳尋死覓活決不讓他回頭──這是許郁德一直沒爆出口的威脅,而這幾天因為各種刺激已經內化成心理狀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