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陷入飢餓與糧食美好(5)

五、那個北七

照理說睡不好加上失戀心情不好,不是應該沒胃口嗎?但羅亦年扒飯的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反倒是許郁德吃得有一搭沒一搭的,盯著吃了很久還是堆積如山的炒飯,再對比一下對面的空盤,開始懷疑到底是誰失戀。

「欸,你什麼時候那麼會吃?」許郁德揚了揚筷子,指對方的盤子。
「一直都這樣啊。」
「騙誰,一開始明明就沒有。」
「哦,」羅亦年尷尬地扯扯嘴角,「剛認識嘛比較愛惜形象。」
「那現在熟了就隨便囉?」
「反正昨天那種丟臉的你也看了,這種的小case啦。」他聳聳肩,乾掉手邊的開水。
「話是這樣說的嗎?」許郁德還是吐槽他了,不過偷偷覺得被相信的感覺很好。

……許郁德想,會因為羅亦年一個仰頭喝水就覺得他莫名性感的自己,一定有病。

──不過下次還是努力發掘好喝的飲料好了,而且要沒有吸管的!

後來在羅亦年的提議下,他們又去了圖書館,羅亦年這次選了本《你其實不懂她》;而許郁德桌上隨便攤著一本名人傳記,實際上則看著發光體發呆。

不知道羅亦年療傷需要多久,如果能趁這段還可以接近的時日,偷偷汲取一點溫暖就好了。等到該冷靜的時候,就可以藉著這些時日被餵養的回憶,安慰自己守緊好友的位置了。跟女生搶男朋友太難看,這種鳥事他還不想幹。

望著埋頭讀書的羅亦年,他想:這條路還是苦澀多於甜蜜的,我們不一樣,其實也不錯。你這樣一心一意的傢伙、連跟人家對罵都不會、難過了只知道躲跟自我檢討的白痴,在這狹小的圈子找人,一定更不容易了。

因為注意力渙散,心思完全不在書上,許郁德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以為自己看著羅亦年很久了,其實不過半小時。筆直的坐姿、略略低下的頭還有緩慢翻書的手指,看久了、習慣了,其實也沒那麼好看,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手也就是一般男生的手,沒有其他的香味,穿著滿街都是的白襯衫。

但是,好喜歡啊……
喜歡到就算因為熬夜頭痛得要死,還是想省略補眠繼續偷偷看著的那種喜歡啊……

在心裡抱怨著羅亦年怎麼就不累呢,只要小小分心一下、不經意抬個眼的話,一定會發現有人光明正大地偷看著他的啊。

「唉……」趴在桌上嘆氣,對面的羅亦年還真的因此給了個詢問的眼神。
擺擺手表示沒事,許郁德就側過頭裝睡,留意羅亦年的動靜好一陣子,聽著規律的翻頁聲,然後頭痛愈來愈嚴重,還是忍不住睡著了。

睜眼。

上鋪,還有腿伸直就會踢到的床尾隔板。沒什麼印象,莫名其妙就回到宿舍了。
許郁德有些恍神地想,枕頭好像有點高,脖子有點僵。
──可是他根本就沒有枕頭啊!

「噢!」許郁德翻身跳起想下床,重重撞到上鋪的床板之後彈回來,痛得蜷成一團。
「有沒有怎樣?」羅亦年轉過椅子來看他。
「超痛的──」
「激動欸你……」確認許郁德的頭沒腫之後說:「你不是也住宿嗎,還會撞到?」
「就很突然啊!」許郁德表示抗議,但他只能側躺抱著頭瞪人,「你房間喔?」
「嘿啊。」
「怎麼把我弄回來的啊?」

「我叫你叫不醒啊,想說反正很近就揹回來了。」羅亦年微笑著聳聳肩,「我人有沒有很好,都沒把你賣掉。」
「……你下次還是放生我好了。」許郁德嘆了口氣,想說萬一被班上同學看到,一定一整票來盧他「承認」羅亦年是他男朋友,這種甜蜜的負荷……他還是算了。

「幹嘛,怕丟臉?」羅亦年把椅子往床的方向挪了挪,「因為你睡在一個男生背上?那就是你熬夜累掛了而已,又沒什麼。」
「不是那個問題啦……」
「那是什麼問題?」羅亦年好笑地盯著他的眼睛。

許郁德跟他對看了一會,忽然惱了,摀著臉含含糊糊地冒出一句:「好啦就怕丟臉啦……」

「哈哈,承認了喔。」羅亦年笑了,大抵是覺得這樣很有趣。

許郁德也不管自己躺的是人家的床,揪著被子翻過身去不甩那個嘴上難得勝利的傢伙。羅亦年也就隨他去,只是把椅子轉回書桌那面,繼續聽他的歌、刷他的非撕不可。

煩欸,不知道自己在少女心什麼,不過是被看看而已嘛心動個啥啊……可是,他也很想真正「承認」什麼啊!如果可以坦白說就好了。如果可以跟羅亦年說「我不想被同學八卦因為你又不是我男朋友」還有「反正你也不喜歡男人我不想被那種夢幻狀態的玩笑刺激」就好了。

如果我夠有種,敢忽然勾著你的脖子臉跟臉貼超近地跟你告白就好了──許郁德抱著被子偷偷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敢在人家床上裝傻打混,卻不敢有話直說,矛盾透了。

只敢想不敢做、只會在心裡默默吐槽也不敢說出來,其實是差不多的事情啊。許郁德也不是沒有煩惱過自己的性格缺陷,但是如果可以想一想就突然克服了,那應該也不會養成這種個性吧?這種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讓他困擾了很久,至今無解。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你再往這邊滾會掉下來喔。」發光體用平和的聲音適時提醒了自己床上躁動亂滾的傢伙。
許郁德因此乖乖停了下來。
「下午都累到叫不醒了,現在還亂。你不繼續睡喔?」
「我覺得我還是回去好了。」他坐起來,把被子摺好。
「生氣囉?」羅亦年想了一下,「不要這樣嘛,明天你有沒有排班?」
「有,怎麼了?」
「謝罪啊,因為夜唱的關係今天某人才爬不起來,我總是不太好意思嘛。」
許郁德乾笑了一下,「那你幫我個忙?」
「說吧說吧。」

許郁德離開羅亦年房間的途中不敢回頭,一直走到電梯口,只要知道那裡是二樓就好,不要看房號,最好連大概的位置都不要記住──不然在意的東西又會多一種了。

一夜安眠。
早上手機響了,卻是超級刺耳的雞啼鬧鐘。
許郁德默默地拿起它,按掉 ,然後表情陰鬱地把手機往床上一丟,用超不甘願的緩慢步伐拖著去刷牙洗臉。

刮完鬍子回來,許郁德抓出埋在棉被堆中的手機開始收信,覺得無比煩躁。

說好的morning call呢?那個他期待中的早上起來就可以直接聽到對方的聲音的小願望呢?老子鬧鐘都響了啊!羅亦年那渾蛋昨天明明就答應了怎麼可以爽約!
生著悶氣收完信,在他看待辦事項時手機終於響了。
哦,看來記得嘛,很好。

「喂?」
「喂起床──」電話那端精神不濟地拉長音。
許郁德哭笑不得,「你好像比我還想睡欸?」
「唔……反正起床啦起床,捱不日你……」羅亦年的聲音聽起來還在開機中,口齒不清到不行,後面那段太過含糊,許郁德根本聽不懂,他忍不住想像羅亦年剛睡醒的迷濛樣子,覺得可愛到不行。

「好啦謝啦,那我掛電話了?」
「嗯掰……」
許郁德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
真是神清氣爽又美好的一天──有羅亦年的morning call實在太棒,就算是討來的也是賺到了!

就算比說好的時間遲了那麼一點,但反正對方還沒完全醒來就趕著打來,令人相當滿意。總覺得達成了某種目標,雖然有點不擇手段。

許郁德就帶著這種在心裡哼歌的愉快心情上課與上班,連突然被告知影片的字幕要趕又要改都沒有影響他。加快手速對秒數、上字幕,手痠眼睛痠,但效率不賴,應該能「如期」趕完──只要不要再拿出新照片要他塞進影片加片段的話。

但旁邊的小公主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分手的打擊讓她頭頂籠罩的不只烏雲,應該是颱風那種極厚雲層,好像整個人從全彩褪成黑白色。她慢吞吞地進門時,拎著自己的無嘴貓便當盒。
這回她跟許郁德拿資料的時候無精打采的,但她翻上兩翻就知道還少什麼,託許郁德再給。

許郁德又回電腦裡挖商品資料,拿給梁友庭的時候,覺得她心情爛卻不會影響工作效率,也是有可取之處。而且今天沒有看起來會戳穿鍵盤的水晶指甲了,大概是失戀沒心情弄。狀況不佳的梁友庭讓許郁德心情平衡了一點,同情倒還談不上,誰叫她那麼糟蹋發光體,分手她也有責任。

趕著上完最後一個段落的字幕,好不容易按下輸出鍵,終於能停下來喝個水──抬眼一看,一點多。

結果超過了半小時啊……許郁德有些感嘆,終究沒能準時下班。不過算了,反正以後羅亦年也不會來了,沒必要殷殷企盼著十二點半準時休息、享用發光體順道捎來的小點心和笑容的時光。話說回來,要是分手了還替小公主送便當那才奇怪。

於是他順路買個便當回宿舍,打算窩著邊看電影邊吃。
然後他在宿舍遇到羅亦年。
說是遇到也不太對,因為是他看到羅亦年昏睡在交誼廳的椅子上,午間新聞播個不停,旁邊還有兩個捏凹的啤酒罐,才稍微走近一點就酒氣逼人。

「居然搞這齣。」許郁德嘖了一聲,根本就想把他踹起來。
這傢伙……悶歸悶但腦袋還在,雖然在這喝酒可能會被管理員罵一罵,但好歹沒醉倒在什麼路上或公園之類的任人魚肉。

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向「很好叫」的羅亦年這回倒是叫不醒了,沒看到就算了,可是既然都看到了,再讓人攤在那邊也不太安心,許郁德只好把這軟爛的傢伙掛在自己身上,認份等電梯。

門一開,許郁德頓了一下,用有點呆滯的神情跟電梯裡的人點個頭。
那人看看許郁德又看看攤著的羅亦年,有點遲疑:「你……要不要幫忙?」
「嗯。」
然後男生等他們進電梯後按了關門鈕,準備按鍵又覺得不太對,回頭問:「幾樓?」
「呃,五樓。」
「哦。」
電梯慢慢爬,許郁德盯著電梯地板,而男生注視著那堆樓層鍵。
「你新室友?」
「沒有啊,就朋友。」

男生聽完了也不回頭,又哦了一聲表示知道。
男生跟著他們到房門口,幫著拿鑰匙開門。許郁德好不容易把羅亦年半拖半扛地弄上床,發現門口那個還沒走,站著三七步靠著門框,邊誇張地嘆氣。
「唉……位子換人睡囉。」
許郁德聳聳肩,從上鋪扯下自己的被子,丟在「樓下」的羅亦年身上:「幹麻突然感嘆啊你?」
「唉,我們回不去啦。」男生笑著搖搖頭,看著羅亦年揚了揚下巴,「其實這個是新男友吧?」
「閉嘴吼,我沒跟他聊過性向問題。」
「哦……那抱歉啦當我沒說。對了,你幫我拿信的事謝啦。」
「什麼信?」
「成績單和其他什麼廣告之類的啊,不是你拿給日出,叫他拿給我喔?」
「沒有啊,我根本就沒收到你的什麼信。」
「咦?好吧那算了,那我先走,掰啦。」
「掰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