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陷入飢餓與糧食美好(6)

六、那團棉被

 

門才關上,羅亦年就坐起來,神色迷濛,問話倒是清楚:「換我睡你房間囉?」

「……原來你醒著啊混蛋!」

他回了個傻笑:「沒有意識跟沒力氣走路是兩回事嘛。」

「哼。」許郁德不甩他,根本不相信光憑樓下兩罐啤酒就能把羅亦年放倒,「我都陪聊天又陪唱歌了,你還喝成那樣是幹嘛?」

「想到不該想的東西。」

「想到不該想的東西?嘖,那你剛剛大概也聽到不該聽的東西了。」許郁德聳聳肩,「我沒打算跟你說的,至少沒這麼快。」

「幹嘛,你說你交過男朋友?」

許郁德點頭,沒說話。視線定在天花板上,僵硬得哪都不敢看。這樣如果羅亦年默默走出去的話,才不用看著人家的背影傷心,不然他怕以後看到羅亦年的背影都一陣難過。

沉默了一陣,羅亦年嘆了長長的氣,「你知道我跟初戀女友怎麼分手的嗎?」

「啊?」

「因為我跟她坦承我是雙,然後她受不了……雖然我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我,可是這個檻我們過不去,就這樣分開了。」羅亦年的聲音很平靜,「所以你也不用介意那個啦,我又不會怎樣。」

許郁德一臉呆滯地轉過頭來,好一陣子說不出話。

「欸,你就算很介意也不能把剛失戀喝酒兼透露秘密的人馬上踢出房間喔,我還有點頭暈。」羅亦年笑得很不自然,大約也是那種想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看他那表情,許郁德就覺得一陣不快,剛剛的戰慄感煙消雲散,馬上恢復一般狀態,扁著眼去巴羅亦年的頭:「白痴,要趕你出去我幹嘛拖著你上來啊?這種壞掉檯燈的表情完全不適合你啦!」

可是這樣就變成你安慰我了煩死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啦……

直到羅亦年大笑,許郁德才意識到他把心裡的小劇場脫口而出了。

之後他們很有默契地沒再提過這些事,不過自從羅亦年到過許郁德的寢室之後,投食地點也就乾脆地從辦公室轉到許郁德房間,一次兩次三次,等到習慣成自然之後許郁德才發現好像不太對,但學期都過了一半,早一點的期中都結束了,要再推說有課沒空什麼的根本就來不及了。

「這樣方便嘛。」今天羅亦年提著絲襪奶茶表示,「而且你最近排班那麼少 ,我去找人都找不到。」

「不能直接約去店面吃?」

「哎唷──在別人店裡帶外食很沒品的,而且正餐跟點心不同店很麻煩啊。」

基於私心,許郁德也實在……不想拒絕他的邀約,只是心裡跑馬燈一則又一則:你方便我不方便啦,我天天在房間看到你,這樣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那個的時候根本羞恥破表……會不知不覺想到就在這裡推倒人家什麼的,這種太過甜蜜的折磨跟太充滿真實感的幻想反而讓人害怕啊!

可惜羅亦年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心中的糾結。

「這家超好喝的喔,不會太甜。」羅亦年插了吸管遞過來。

許郁德腦中閃過直接把頭湊過去就著喝的衝動,回過神時他卻已經把杯子接過來了──好可惜啊,這樣就不能被餵了……

慘了要死了,明明這麼努力地藏那份心思,想跟羅亦年親暱些的念頭還是堅定地在各種時候冒出來,只好每次都故作鎮定裝沒事。

「還不錯。」

「什麼不錯,明明就很好喝!」

「……這有差很多嗎?」

羅亦年一臉認真地堅持,直到許郁德好不容易放棄隨他去,羅亦年還唸著這種甜度濃度都適中才是上品、其他家要不是太甜就是太淡云云,有夠執著。

吃飽喝足了就隨便聊聊天,本來在椅子上聊就夠愜意,但許郁德懶了,乾脆坐在下鋪的床沿靠著樓梯。

「你是不是很挑食啊?」

「請稱之『挑嘴』。」羅亦年還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會發光的形象又回來了,「就是這樣我帶來的東西才會好吃啊!」

「不能死鹹、不能油膩、不能太清淡……」許郁德掰著手指算這人剛剛列的條件,「用這種標準挑,你怎麼還能每次買不一樣的來找我啊?上次那間不是超級遠的嗎?」

「士為知己者死啊。有人可以理解那種美味,我跑再遠都在所不惜啊!」羅亦年瞇著眼睛笑,「哦不過之前辦公室那些,你沒發現我很少吃嗎?」

許郁德在心裡偷偷覺得,羅亦年談起食物的確在發光沒錯,但比起初次見面的帥氣,目前的風格上更接近某個天線世界的太陽──友善親人但也有點蠢。雖然許郁德還是順著他的話接下去了:「所以之前的都不及格就對了?」

「作公關用的過得去就……啊啊啊!」羅亦年慘叫。

他一揮手就不小心帶倒了奶茶,保麗龍杯自由落體之後爆體而亡。羅亦年迅速地把半個杯子扶起來,但他的長褲完全遭殃,地板的慘狀更不用說。

「……」許郁德只好拿起床頭的衛生紙,整包丟到羅亦年身上,自己小心地越過地上的奶茶去拿抹布跟臉盆,「你把自己處理一下,我收。」

「對不起。」羅亦年隨便把褲子的滴水擰乾,就拿紙開始擦椅子、撿起各種殘骸,在伸手撈噴到床底的保麗龍碎片時意外摸到一本相簿,儘管他盡量擦乾了,還是糊了一半,染著奶茶的咖啡色。

「欸抱歉,這個有點弄到……」

「沒差啦,舊照片而已。」許郁德接過去,隨意翻了兩翻。「一開始是捨不得丟,後來覺得留著也沒什麼大不了就忘了。」

「可是……」

「如果真的很重要我也不會把它忘在床底下啦。」許郁德聳聳肩,準備把臉盆端去洗,「比起這個,你褲子要不要先處理一下?」

許郁德洗好臉盆抹布進房門的時候,他對自己說錯話感到無比後悔──發光體穿著T恤和四角褲坐在他床沿,帶著那個應該是尷尬但看起來很靦腆的笑容。看來這次那種幻想實體化到一個新的境界啦啦啦!饒是如此,專業面癱如許郁德,他還是抑制住自己的表情,雖然心裡那頭鹿的確愈撞愈禽獸了,譬如說,往不想借他褲子的方向發展。

羅亦年指指整齊摺好但明顯散發奶茶香的牛仔褲,尷尬地笑說:「我目前最多也只能這樣了。」

「嗯。」

「還有我晚上前回不去,因為室友今天……咳,說女友要來。」

許郁德挑眉,「怎麼可能只有晚上前?你覺得那個女友都來了還會沒過夜就回去?」

「呃……」

「今天睡我這如何?我沒別的被子,但還是有很多衣服借你蓋的。」

「那、那收留我拜託。」羅亦年想到回去要被人家閃,還可能累積仇恨值,雖然很想拿褲子還是不得不慎重以對。

得罪室友什麼的他還辦不到啊!

「那衣櫃裡隨便挑,都可以。」許郁德這回用臉盆裝著那件可憐的牛仔褲準備拿去洗,離開前他回頭補了一句:「電腦你也可以隨便用,找影片或遊戲也行,但是建議D槽不要開。」

把牛仔褲晾好,許郁德回房前還特地深呼吸兩下,確定好好地把邪念壓下去以後,才轉了門把。

那坨異常豐滿的棉被堆有點醒目。

「嘖。」許郁德瞟了一眼螢幕就明白了,然後順手把充滿肉色的動態畫面關掉。

「我,我錯了……」棉被裡傳來悶悶的聲音。

「笨耶,就說不要開了嘛。」

「可是我怎麼知道檔名叫玩命關頭的裡面會出現那個啦,而且我哪知道捷徑是連D槽的……」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喔。」

「嗚嗚嗚超尷尬的我現在沒辦法面對你。」

許郁德看著那團正在顫抖著的棉被,忽然覺得很好笑,這樣的羅亦年就像是明明醒著卻呈現「開機中」狀態、任人搓圓捏扁,現在還附加害羞感。

──啊,這樣下去不行,太可愛了。

「出來啦,不過就是片子而已又不是沒看過。」

棉被團不為所動。

他又叫了兩次,棉被團才又悶悶地說:「不要管我。」

許郁德忽然想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可能性。他默默坐在床沿,猶豫了幾秒,還是伸手抱住了那團被。那團被沒有動,沒有抵抗,可是非常非常僵硬。

他心一橫,被子一拉把羅亦年的頭弄出來,他只看得到羅亦年紅透的後頸和耳根。許郁德的手收得更緊一點,用幾乎是鼻尖能頂到的距離看著對方的頸骨,他忍不住用唇碰了碰,他可以感覺到羅亦年瞬間繃得更緊,但沒有躲。

於是他大著膽子繼續,一個一個吻,從輕輕碰觸到輕輕吸吮,聽到對方呼吸重了一些,他偷偷將手伸進被子裡,直接摟著心上人。

許郁德的手沿著羅亦年的手臂往下滑,果然是溫熱而硬挺的下身,他按著羅亦年的手一起收攏,從輕輕的蹭弄前端到羅亦年忍不住反過來握住他的手不斷捋動,手感越來越滑潤,許郁德偷偷覺得發出顫抖氣音的羅亦年性感到了極點,釋放瞬間向後仰的頸線也是,讓他很想偷偷舔上對方的喉結。

等懷裡的人呼吸慢慢平靜下來,他們還是保持著一樣的姿勢。或者說許郁德悄悄把骨盆往後挪了一點點,免得堅硬的傢伙嚇到對方,生理需求可以晚點解決,但這樣抱著羅亦年的機會要是錯過了,他絕對會後悔致死。羅亦年的背抵著許郁德的胸口,這樣環抱著羅亦年,許郁德的忽然覺得非常滿足──好近,從來沒有這麼近過。

但這樣曖昧的氣氛維持不了多久。

「你,我……你手怎麼辦?」羅亦年的聲音啞啞的。

「嗯?」許郁德把手往上挪,雙手環住羅亦年的腰,「不怎麼辦啊。」

「你這樣被子會……」

「沒關係。」然後把下巴靠在懷裡人的肩膀上。

「衛生紙啦!」

「真的沒關係。我覺得我的人生完滿了。」

「什麼啦?」雖然這樣回答,但脹紅的耳朵實在騙不了人。

「欸我可不可以問啊,你為什麼──會肯?」

才說完上句許郁德馬上就後悔:「等等,如果只是順勢而為、你人太好、推開很尷尬的話,那還是不要跟我說好了。」

「白痴喔。」羅亦年嗤笑了一下,稍微放鬆下來,似乎是想了一下才開始講:「我不是問過你C++的問題,然後你直接給丟檔案給我?」

「啊?」許郁德心想這有什麼關係嗎?不是偶然的話也不要是為了白鶴報恩好嗎,如果這是真相他會難過死的。

「然後你那裡面的註解我看完了。」

許郁德愣了,開始震驚自己當初怎麼一點都沒想到,尷尬之類的按下不表,但那些根本就跟情書沒兩樣,一條一條的寫些什麼求而不得的憂鬱或者見面的欣喜……所以是他在百密一疏中做了不小心告白之類的事情嗎!明明平常都用沒事似的態度相處,結果因為一個小差錯就什麼都招了?果然不應該把註解當日記或隨筆紀錄的嗎!

「呃……」許郁德現在覺得做完洗洗睡是上好的選擇了。

「雖然你前面很明顯在看我好戲,而且我一開始覺得你有點陰鬱;但、但是你的喜歡讓我有點……」剩下一半的聲音又悶在棉被裡了,他看不見羅亦年的表情。

其實許郁德覺得自己應該要繼續尷尬,但是羅亦年比他更尷尬的那種可愛感讓他完全無法招架,不自覺放軟了聲音、換了誘哄的語氣:「有點高興?有點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