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續篇,所以看到這篇尾巴請不要感到痛扣——只是因為短篇的關係分開來比較好。

「『我愛你啊不然呢?』」

「再一次。」

「『我愛你啊不然呢?』」

「篤定一點,你很愛她你超愛她,不要自言自語,你豁出去了,你在告白。」導演又叫他重複了一次。

一次又一次,從他會尷尬講到不會害羞,講得玉蓉從還會接著對戲到點頭繼續背台詞,導演還是說不夠。

怎麼樣才夠呢?

跟著大家圍成圈,拉筋收操,以導演……應該說以助教為中心,跟著他的動作,聽著他的口令。

真是個令人安心的場面,比起排練站在台上被導演刁戲,那種導演和演員微妙的合作和對立的關係,他還是更喜歡助教跟學生的狀態。

他跟所有人都是一樣的,都要認認真真地在外圍,看著圓圈中心的王者──可以鉅細靡遺地揣摩助教的動作、表情,觀察他的眼神,漂亮的肌理,手臂舉起的角度,彎腰時一節一節的脊柱,以及微微從衣服下襬露出的腰線。

不管就什麼角度來說,都是很棒的觀察對象。

但助教畢竟是戲劇系畢業的,跟他們這種只上兩堂課的門外漢不一樣,在排練場助教就會從普通研究生那種鬆散溫和好相處的樣子,搖身一變成為說一不二的霸氣男子。矛盾的是,戲劇課才見得到的助教,大部分都是「導演狀態」。

唉──為什麼不能讓課前暖身跟課後收操時間更多一點呢?

饒是這麼想,他還是只能聽著助教叮嚀幾句後宣布下課。

班上人群散了,約吃飯的約吃飯,伸懶腰的伸懶腰,排了一下午的戲大家都受不了了。

唯一好一點點的是,助教招了招手叫他過去。

助教有點擔心,銘謙和玉蓉之間不夠熟悉,然後銘謙又不會帶氣氛,不只是這一處卡得不自然,前幾場情緒也不太夠。演出將近,最近演員的表現讓他壓力有點大──他知道這裡的都不是科班生,但他還是想盡量把劇帶好。

有夠頭疼,他其實示範過幾次,但發現還是直接提醒情境對銘謙比較有效,只好一再換說法解釋給他聽。

「那個狀況是:你之前跟她曖昧很久,對方快要冷掉,然後你情急之下趁亂告白,到這裡可以理解?」

銘謙點頭。

「你會非常非常想留下她,讓她聽你講完,因為今天她走了你們就什麼都沒有,懂?」

銘謙還是點頭。

「那你想像玉蓉站在那邊,那一句再一次。」

銘謙照做。

助教累了。

「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蛤?」

「還是說,你有沒有明知道會失敗還跟人家告白過?」

「呃……」助教坐在木頭地板上,銘謙明明是站著跟助教說話的,卻覺得對方好高大。

「沒有也沒關係。」助教笑笑,拍拍身邊示意他坐下,「你不要這麼尷尬,你對我都這麼尷尬,演告白不就更尷尬?」

「我哪有,我講到後來都不尷尬了啊。」

「可是你還是沒有戀愛的感覺啊。」

「……對啦,我是沒有。」他真的很難對女生有什麼感覺,「不然你教我?」

「屁啦!」助教朝他腦袋拍下去,「剛剛刁戲刁成那樣你說我沒教你!」

「啊我就抓不到那個點嘛。我不是很豁出去嗎,你又叫我不要那麼大聲,不是在罵人。」

「唉……那個點就是戀愛的感覺啊。」助教嘆了口氣,「你借我示範,待會認真觀察我的情緒,這很難用講的。」

「哦。」

「待會等我點頭你就站起來,然後走掉。」

「走去哪?」

「都可以,不要太快。」

「哦。」

銘謙起身,才起步就被抓住袖子,「什麼啦?」

助教還是盤腿坐在地上,低著頭拉著他一隻袖子。

他突然有點想笑,「不是叫我走嗎?所以你到底是在?」

助教沒說話,只是拉著他。好一陣子才抬起頭,對上銘謙的眼睛。

銘謙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重重縮了一下。

助教的眼睛好溼潤,眼神好柔軟,好像想說什麼但旋即又閉上嘴,深深嘆了一口氣後別開視線。

拉著袖子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鬆開的,銘謙愣站在那裡,覺得心裡微微的酸,直到助教把頭和右肩靠在他的左腿,銘謙才忽然醒來。

他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聽著助教的呼吸聲在一呼一吸間漸漸平緩舒長,他覺得好像有什麼真的從心裡滑過。

「懂了?」助教忽然坐正了,用一般般的平穩語調看著他說話,一脫離角色就跟沒事的人一樣。

「嗯。」

他是懂了,只是懂的方式不太對。

助教繼續說:「剛剛那個其實抓手腕會比較好,抓袖子有點弱,可是我一開始只抓到袖子就將錯就錯了,你正式來的時候差不多是我剛剛那種情緒,記得那個……」

他哪知道助教情緒怎樣,他只知道自己覺得好喜歡。喜歡到想要把他抱進懷裡用力揉他後頸,跟他說沒事不要怕我保護你。

雖然銘謙馬上就後悔得要死,早知道就不要看助教示範了,有戀愛感覺的居然是對助教演出來的形象,喜歡的居然是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助教」,簡直慘到不能再慘。

我喜歡的存在是假的,那我的喜歡又有何用?

銘謙開始覺得之前見不見得到助教什麼的根本不是煩惱,他現在有更大的煩惱要處理了。

剩沒幾次排練,他卻越來越清楚自己的眼光從曖昧的崇拜變成貪戀。每次看著站在圓心帶大家暖身的助教,都越看越心虛,在這個位置看著他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嘛,但是每當助教和他對上眼的時候,銘謙總會微微僵硬地躲開。

大概只剩演戲的時候好一些些,他可以看著玉蓉對戲,面對可以合理盯著的人,他心情會平靜一點。

戲就這樣演完了。

莫名其妙豪無感情地,他演了一個告白的男子,還和對方相擁而泣,共創美滿大結局。

詭異斃了。

銘謙抱著複雜的心情看著人潮散去,大家都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去了,他卻還在裝忙,裝自己的東西很多很難整理,因為助教還在巡場地。

直到助教拎著一袋道具過來清點,銘謙乾脆蹲在他旁邊幫忙弄。

「助教,要怎麼從劇情裡『醒來』啊?」

「這是個奢侈的問題,你又沒有。」

「我有。」

助教微笑,「你連在台上都會記得自己是誰,那就沒有。」

銘謙低頭看著地板,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天你示範的情境,我一直,我……」

助教似笑非笑地把那袋道具堆到銘謙手裡,「幫忙扛這袋,等等倉庫見。」

「喔。」

銘謙只能照做,因為助教瀟灑地走進劇場深處,徒留頎長的背影:「快點出去,我要鎖門了。」

好不容易到了倉庫,助教指揮著他把東西分門別類。

「要還的放白色袋子,抽屜不要學他們亂塞,太小的東西給我。」

「嗯。」銘謙乖乖整理著,頂多偶爾摀著鼻子避免被灰塵嗆死。

「你知道那個是假的吧。」助教忽然這麼說。

「嗯。」他愣了幾秒才意會是在說「情境」的事。

「我說的是,通通都是假的喔。」助教的動作停了,靠在門板上,日光燈慘白慘白地照在他身上,明明是白燈卻弄得助教整個人青損損的:「我示範給你的眼神跟動作是學來的,我沒有愛過人,從來不知道愛是什麼東西,你看到的那些,全部都是練習來的。」

助教繼續說,他還是想要愛上某個人才會這麼沉迷演戲,他想要奇蹟讓他真的能喜歡誰。

「你看我的眼神那麼認真,又老是追著我跑,我想也許你可以,我想試試看……」

銘謙幾乎是屏著呼吸在聽助教說下去,生怕一點點聲響打斷了珍貴的句子。

「可是奇蹟沒有發生,對不起。」

於是這句子就在這樣寧靜的夜晚,在他心裡迴盪不已。

銘謙隔了很久都沒有說話,他花了滿大的力氣才解決衝擊造成的暫時喑啞。

「我現在說那個台詞的話,一定會講得很棒喔。」

「為什麼?」

「我愛你啊,不然呢?」

助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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