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總會有些奇妙的人 01

片場總會有些奇妙的人。

孟景涵覺得在這個片場裡,那個人非衡哥莫屬。

衡哥季子衡是個編劇,明明是個編劇,劇本都交了,演員們現在人手一本。也就是說衡哥的工作早就做完了,卻總會出現在片場裡,朝九晚五的時段,只要開拍他就在。他老是捏著他自己的本,然後用一種凌厲的氣勢站在導演後面,一起盯戲,一直盯到五點才會離開,偶爾才會留下來跟劇組吃晚餐。

在各司其職的忙碌劇組,這是一件非常非常奇怪的事情,就只有衡哥會晾在那沒事做──在趕進度拼命尬戲的時期,不管是「抓緊時間補眠」或「背劇本」也都是很重要的正事──但衡哥沒有,他通常只會站在一邊,一直看,也不太像在找什麼靈感。

其他人似乎很習慣這件事,但孟景涵實在是個新人中的新人,雖然他前陣子因為一支廣告爆紅,可是他待演藝圈裡的時間實在不長,對於劇組的關係和調性不太理解,他猜測:也許這很正常也說不定?

做為一個戲份不太多的配角,他還是抱著學習的心情,沒有其他通告或表演課的話就盡量待在片場裡。這齣偶像劇是今年公司的主力,孟景涵擔當的是陽光的小配角,和他的性格和螢幕形象都滿一致,應該不是太難掌握的角色。

只是,如果只會「演自己」是不行的吧。

他想要盡量學點東西,就一直窩在片場。盧導對他的印象不錯,如果擔綱男主角的戲劇天王湛路遙臨時卡著通告不能來,盧導會讓他會暫時上去代替人家的站位,方便劇組眾人排走位。

可能是因為湛路遙同時尬著一部電影加一部偶像劇實在太忙,遲到或臨時不到也不算少見,弄得整個劇組都快抓狂了,盧導甚至直接要求公司換男主角,說眾人的時間寶貴禁不起拖,無奈公司是鐵了心要打大咖藝人牌,堅持不給換。

這時候在一旁學戲的孟景涵就是個很好用的人了。既然不能換掉男主角,那至少在他遲到的時間裡能先有個人幫忙走位就幫忙走位,孟景涵也能藉機熟悉台上的狀況,因為他的關係省了劇組不少時間,人親切態度又好,於是雖然他是個新人,劇組眾工作人員也頗喜歡他。

──這就是他疑惑的地方了。

當然,做為新人的自己上去幫忙排走位沒有問題,但是神祕的是衡哥啊!之前整個劇組都在各種拖進度的時候,一直在場卻都沒事的衡哥到底怎麼頂得住有形無形的壓力,就站在旁邊純盯戲呢?

這個問題孟景涵百思不得其解。

他當然沒有花太多心思想這件事,只是每次在片場看到衡哥,都會不小心疑惑一次。

今天盧導的臉色很不好看,因為這個景能先拍其他人的戲份都拍完了,就剩天王本人。他的經紀人說可能會拖到一個半到兩小時。

「算了,麻煩下個景先搭,應該是那個那個配角的家的小客廳,安樺那個。這邊燈先不要動,那邊能搭多少搭多少。」盧導用力地按太陽穴,「景涵你可以去化妝了,你好了他還沒來我就先拍一段你的。」

「好的。」他乖乖放下劇本起身找造型姐姐去了。

然後就是地獄的開始。

「安樺坐在電腦前面的樣子應該要像黃金獵犬啊,有點生命力,你不是擺在那裡的向日葵啊景涵,螢幕對面跟安樺聊天的是虹瑄啊開心一點!」

像黃金獵犬應該是個什麼樣的概念?有生命力應該是……有精神吧?再來一次的時候,孟景涵把背挺起來,對著螢幕笑得更燦爛些。

「這次是有了生命力沒錯,可是剛剛的感覺不見了,我們要的不是傻笑好嗎,男二?你在拍偶像劇喔男二?」

「嗯,我試試看。」

再試一次,再NG,孟景涵繼續在「像黃金獵犬」與「維持生命力」中鬼打牆,他真的沒辦法把角色安樺跟兩者中任何一個連結起來。

再試,再NG,試,NG,試,NG。

這個過程很漫長,漫長到湛路遙不但來了,連妝髮什麼的都化了一半。

孟景涵始終抓不到導演要的表現,直到默默站在後面的衡哥突然開尊口:「他的意思是安樺看著螢幕想著虹瑄,你明天要跟她約會,你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心情上是開心的,可是背不要挺那麼直不自然,還有帥一點不要傻笑。」

「對對就他說的那樣。」盧導對於自己的導演權力被指手劃腳倒是沒表示什麼,直接就要孟景涵照做了。

當他照著衡哥的話演一次的時候,盧導沒喊NG,看完帶子表示OK可用,「那你繼續排練接下來的東西吧,湛路遙應該差不多了,我先結束他那邊再處理你這邊進度。」

孟景涵忽然懂了,衡哥是編劇兼翻譯,他懂「盧導語」!

放飯時間跟其他演員排戲偶然聊起這個,有好一撥人心有戚戚。

「盧導不爽的時候講戲都超級抽象,我因為這個一直吃NG的時候都靠衡哥拯救,他的解說真的好懂超多!可是他到底怎麼懂導演在說什麼?」

「這個喔,聽說衡哥跟盧導是大學同學啊,合作久了有默契吧!」

「嗯嗯。可是排到我的時候他都不說話……我是覺得季編劇滿酷的。」顯然是因為他跟導演溝通無壓力。

一個跟盧導合作多次的演員表示:通常本子裡寫的是一種東西,比如男主角追著女主角離去的火車;盧導講戲時講的是另一種東西,比如「男主角的心情就像一種落花的哀嘆」;然後衡哥翻譯出來的時候又跟本子上是同一種東西,比如「導演的意思是男主角追火車的時候不要哭哭啼啼或悲壯滿滿,我們要的是比較內斂含蓄的不捨,追幾步就停不要沿著月台狂奔。」

眾人一邊扒便當一邊覺得衡哥的翻譯水準之高,鬼聽得懂什麼叫落花的哀嘆──只有還在念文學院的妹妹一臉疑惑,「為什麼聽不懂呢,不就照做嗎?」

於是眾人也對妹妹的領悟力表示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