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子大夜

她最討厭打掃了。

地上的頭髮什麼的想到就煩,隨它去吧,反正垃圾堆在地上跟在垃圾桶裡是沒什麼兩樣的。

草草收拾了一下梳妝台,把第五十一號梳子放回定位,那長方櫃子是特別訂作的,總共有六十一個梳子架,她不是收集狂,但這事關她的工作與專業,她不得不買齊一堆不同尺寸的圓梳、扁梳、按摩梳、造型梳……唯獨那個魔法梳──傳說中能輕鬆梳開全部打結還不會痛不會掉髮的梳子──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回頭看看不堪回首的地板,她決定無視昨天說要打掃房間的誓言,果斷蹬著高跟鞋出門。

生計要緊嘛。她這樣安慰自己。

叩叩叩叩。

皮鞋敲地磚的聲音在接近,那步伐很慢,聽起來很鬱悶。

這個不錯,很適合當一天美好的開始。

她拎著小手提包,在夜晚的鬧區看著人來人往,雖然跟人搭訕一點都不符合她的性格,在這個時間點也很容易被誤認職業,但工作嘛,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一伸手就拍上一個女學生的肩膀,女學生回頭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驚恐,表情隨即恢復正常。

「幹嘛?」

「小姐能不能幫忙填個問卷?」她盡量露出最懇切的笑容。

「我還有事。」女學生一臉不悅,挪了一下肩膀閃開人家的手。

「哎呀,就是一個簡單的小問卷而已,大概跟妳借兩分鐘的時間,就兩分鐘,可以嗎?」

「不要。」

「真的就一下下……」

女學生不說話了,一個轉身就走,而她聳聳肩,不追了。

唉,難得一個眼色好的,可是眼色好卻這麼好騙,簡直智障。

話說回來今天經過的女孩子倒是有點少啊……她在心裡嘀咕著,要不是夜裡拍男人肩膀太傷面子,她還想拍拍看呢。

她就這樣拍肩搭訕了一晚上,中間只遇到幾個機伶的頭也不回,大多數人都沒什麼防備,因此業績還不錯。

算算時間差不多,天也快亮了,她悠悠地打道回府,準備開始今天的睡眠。

「妳幹嘛了啊……」女朋友一進門就一臉不對勁,讓謝彥勳有點不安。

「剛剛被一個女的叫住,」陳怡萱砰的一聲癱在沙發上,「差點嚇死我。」

「是喔……」

「對啊那根本有病好不好,十一點多在路上隨便拍人家肩膀,結果是填問卷的我超火大。」

謝彥勳愣了一下,「妳在哪遇到,該不會中正路吧?」

陳怡萱倒抽一口氣,「可是,可是她是填問卷的耶,什麼被拍不能回頭應該是遇到那個才,才算吧?我被叫就沒想那麼多……」

謝彥勳只好用手環著女友安撫一下,說這麼想也對,沒事沒事那個人沒禮貌不用想太多。

因為他一百萬個不想說出嘴邊那句「誰會大半夜找人填問卷」。

因為他一百萬個不想再走到那扇門前。

但為了女朋友,他非去不可。

以前謝彥勳一直覺得那個鬼氣森森的國中同學很怪,一開始全班都覺得她讓人不寒而慄,因為她說話小聲,再加上喜歡把桌上或衣服上的頭髮仔仔細細撿起來收進口袋,這不免讓人聯想到一些都市傳說,像釘稻草人或下詛咒之類的。

但一兩個月過去,班上一點異狀都沒有,大家基本上就對鬼氣森森女在窗台或地板撿頭髮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怪,但好像也沒什麼威脅性,大家開始玩笑性地叫她女鬼,只是謝彥勳沒跟著叫。

不過她對謝彥勳的態度熱情得多,因為他發現她忘記變出影子的時候沒有尖叫逃跑。

天知道那只是因為他愣住了而已,才不是不怕。

但是畢業那天大家玩到有點晚,倒楣的他成為唯一肯護送鬼氣森森女回家的人選,所以謝彥勳陪她回到家門口,她乾脆幫他關了天眼以示報恩。

她家就在中正路上。

隔天謝彥勳翹了一下午的課,在他印象中幾年前的那扇門前,他不曉得規規矩矩提禮物有沒有辦法抵消不請自來造成的麻煩,反正門自己開了,他就只好踏進去那個陰暗又東西散亂的房間,努力無視玻璃櫃裡整排整排醃著某種藻類、發著螢光的錐形瓶。

「你怎麼會來啊,難道終於有悲傷或煩惱了嗎?」她捧著一個破面紙盒轉過來,裡面滿是蓬鬆成團頭髮,畫面怪噁心的。

「不是……那個,我帶了禮盒。」謝彥勳忍著。

「禮盒哦──」她捏著一根頭髮在昏黃的燈光下端詳,沒看禮物一眼,「先放著吧。」

「嗯。」

謝彥勳就那樣呆站著,太久沒跟她講話,抓不到時機,而她又忙著挑頭髮,喜歡的丟進玻璃罐,不喜歡的丟地上。於是最噁心的不是破面紙盒裡的東西,而是她附近那一地。

她昂昂下巴叫謝彥勳去旁邊乾淨一點的矮凳坐著。

然後她開始把玻璃罐裡的頭髮分束紮起來,一一梳順了才編成小條小條的髮繩,最後都丟到抽屜裡面。好不容易她忙完了,才到謝彥勳面前坐下。

「幹嘛,遇到麻煩了?」

「也不算啦,」他斟酌著用詞,「昨天我女朋友說,她在半夜拒絕了人家填問卷……」

她嘆一口氣直接打斷,「那個是我。」

謝彥勳完全不意外,「嗯,就是,我女朋友應該不會有事吧?」

她笑著搖搖頭,陰森得有點讓人懷念,「不會。借一點煩惱而已,老樣子,你知道的。」

「……那妳幹嘛叫人家填問卷啊?」

「偽裝囉。」她聳聳肩。

她的法術很外行,製藥非常厲害,比起道姑什麼的,說是巫婆更符合刻版印象也不一定。

「我最大的煩惱就是自己的煩惱不夠多。」她還是笑著講,好像也沒多困擾,「感動靈藥賣得很好,可是原料缺得要命啊!煩惱或是悲傷可不是那麼好找的。」

「你以前不是撿了一堆人家的頭髮,說要研究他在難過什麼然後偷學之類的嗎,那個不夠?」

「唔……就是因為那陣子判讀情緒的法術有點使用過度,副作用是我沒辦法憑空把悲傷萃取出來了。就只好梳頭髮,把更多的煩惱和悲傷梳下來,加到符水裡。這樣很有效,所以一支梳子下來的頭髮不夠的時候,我就買了第二支。」

謝彥勳看著那個誇張的梳子櫃,「妳現在的頭髮還是很多……」

「你想說『反正妳很多幹嘛拿別人的』嗎?哎呀你不懂,配方我就不走東方這套,人家魔藥學的重點就是混合,所以把不同悲傷加在一起的藥會更有效啊。」她聳聳肩,「我又不像外國那些戰區魔法師整天出生入死殺人被殺,普通生活裡還有很多快樂和生命力什麼的,梳掉了那種頭髮也不能用。

「順帶一提,因為我對揀選悲傷的眼光非常好,所以去年得了年度魔藥獎第二名喔。」

「……這怎麼聽起來有點像在作弊啊?」

「呵呵,」她乾笑,「反正我也不過是趁拍肩之餘借點頭髮來用而已。」

「……」

她不耐煩解釋下去,再三向謝彥勳保證他女友絕對沒事,才終於把嘮叨又愛擔心的國中同學趕出門──她打從心底慶幸,還好當年關了謝彥勳的陰陽眼,能用幻術騙過去,不然頭頂稀稀疏疏,這禿一塊那少一搓的多難看。

想來想去,乾脆不要調魔藥最省事,叫那些印雜誌寫書拍電影的都滾蛋好了,但這比出門工作還難,不說餓不餓死的問題,光心情就過不去。

於是她又拿起梳子,慢慢地梳,「幸好半夜的傷心人是很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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