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央一離開，他就開始後悔自己答應親自過來了。
他前幾天到底在想什麼？早知道就想辦法跟人借個支援VR的手機就好啦！
梁予彬坐在位置上乾等，不愧是山上，外頭都是鳥叫蟬叫，幾乎沒什麼車聲人聲。
他心裡有點沒底，往常的試鏡多少會知道是什麼樣的角色，即便保密，看一下身高跟人物特徵要求，總是可以順藤摸瓜猜出一點端倪。
可今天什麼資訊都沒有，反而更像一般單位徵人，而不是找能演某些角色的演員。
而且環境也沒辦法判斷出什麼——玻璃被外面的鐵窗欄杆擋了不少視線就罷了，還有一大片面積都被報紙貼住，連提早幾秒看到來人都有困難。
他不算是擅長即興的演員，也還沒有任何主管資訊可以試圖摸出他們的喜好，梁予彬想了幾個可能比較討喜的樣子，抬頭挺胸，但盡量把臉跟脖子的肌肉放鬆，想辦法做出親切好相處那種「乖巧新人」的感覺。
在梁予彬思考的當口，面試官們也進來了。
一看來人，果然是搭他車又順手領他進來的郭立群……難怪這人要求搭便車要求得那麼篤定，八成看過他在履歷上的照片，認得自己這個唯一要現場面試的麻煩鬼。
梁予彬同時也偷偷捏了一把冷汗。
要是他在路上真的沒有停，直接騎過去，今天大概會很精彩。
和男人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中年女性，應該是主管，梁予彬自覺地站起來向兩人點頭打招呼。
「兩位好。」
「今天時間比較緊，我就直接切入主題了。」郭立群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一點閒聊都沒有，「我們是直屬行政院底下專門調查及研究歷史疑案的單位，未來將轉型為政府新設的犯罪防治機關，這解釋起來有點複雜，你就當作是研究如何防治犯罪的單位也可以。」
「好的。」梁予彬乖乖點頭。
「由於研究需求，我們會需要願意做功課、熟悉歷史背景的演員，待會會安排兩個測驗給你，以確認你是否符合徵才條件……」
郭立群嘩啦嘩啦地解說，梁予彬邊聽邊點頭，大抵是先做適性測驗再做歷史測驗，主管一直沒有發話，就安靜地站在一邊。
不久，藍央從外頭拿了巨大的VR眼罩進來，郭立群要他戴上，讓他自由走動。
VR眼鏡裡的場景是一望無際的平地，但實際上辦公室裡桌子、椅子、櫃子一大堆，一不小心撞下去就會淤青。
「呃……但我可能需要去空曠一點的地方？」
「不用。你就隨意走，他會報路。」
要不是在面試，梁予彬差點想回嘴說照你那種都不提前講的報路方式，我還不如自己看導航。
但他還是摸摸鼻子裝乖，好好地安上VR眼鏡，眼前就只剩平地大草坪，什麼都「看不到」但還要走路的感覺讓他有點不安。
他摸索著向左走兩步。
郭立群說：「右轉。」
梁予彬照著右轉後，慢吞吞地試著往前走，眼前的VR畫面變成一個湖光山色的開闊場景，不遠處有個小木屋。
他聽見郭立群交代：「你的目標是那個小木屋，但你得聽我的走。」
「好。」
就在郭立群一下叫他往左、一下叫他往右的時間裡，適性測驗就這麼過了。
然後他還沒跟組長說到什麼話。
梁予彬不確定這是好是壞，總歸要繼續下個測驗，他就先聽任安排。
接下來的生活歷史測驗，比起面試感覺更像機智問答，有些事情他以前做過還有印象，有些就比較老了，只能看資料。
「請說出『加油站』跟『換電站』除了油電不同外的差別？」
「嗯……加油站禁用手機。」
「老式轉盤電話怎麼用？」
梁予彬無比感謝自己昨天臨時抱佛腳，一口氣看了介紹往前五十年生活的歷史小知識電子書，他輕鬆而確定地說：「把手指戳進轉盤上想撥的號碼，然後轉到底，再放手讓他跳回來，重複直到撥完。」
「嗯哼。」郭立群繼續問下一題，「請問『ATM』領錢的步驟？」
「嗯……」梁予彬有點不太肯定，他上次領錢出來應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還是觀光旅遊團，要去逛老派的特色街邊小攤才需要現金……畢竟現在連卡都很少人在刷，大家都直接行動支付。
「你可以想一下，給你十五秒。」
梁予彬沉默地度過煎熬的十秒。
郭立群則是殘酷地開始倒數，「五，四……」
一瞬間靈感在梁予彬腦中閃過，「要先插卡、打密碼，選擇金額，然後機器就會吐紙錢出來了！」
郭立群哼笑出聲，梁予彬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紙鈔說成紙錢，只能在心裡崩潰尖叫。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這年頭誰還在用現金啦！好幾年沒用過的東西搞錯也是正常的吧！
「……我可以改答案嗎？」
「來不及了。」郭立群淡淡地說，「耐不住壓力衝動回答，扣分。但正確掌握意思算是表達錯誤，扣分幅度可以砍半。」
「是哦……謝謝……」
他們就這樣一問一答地結束了歷史測驗。
「那麼，你有什麼想提問的嗎？」
面試到了尾聲，問到最後都沒有請梁予彬自我介紹，也沒有演技表現相關的測驗。
梁予彬覺得這個面試有點不是他期待的樣子，他硬著頭皮問：「請問你們應徵演員，不需要詢問演技相關的資歷或資訊……嗎？」
郭立群頓了一下，看向組長嚴郁琪。
「你這麼提我倒是有事想問。」嚴郁琪說。
梁予彬坐挺，身體微微前傾，調整出看起來最誠懇可靠的姿勢，準備回答問題與展現演技——雖然資料少到他什麼正式表演相關的東西都不能準備，但應對這種常見問題或常被問的刻板印象，他還是很有辦法的。
「你在履歷上提到有自己的個人社群帳號是吧？八百個人？」
「啊，是的。在這方面的經營我還在繼續努力……」
「以演員來說，八百人算怎麼樣？」坐在一旁的組長嚴郁琪慢悠悠地問郭立群。
「不紅，很不紅。」
梁予彬尷尬得不得了，雖然他更想說服人家看中他的演技，可是這年頭社群聲量的確是他的硬傷。
他稍稍舉手想為自己解釋，就看到郭立群比了手勢要他等等。
嚴郁琪點點頭，「哦，那麼……」
梁予彬真怕嚴組長因為他粉絲不夠，馬上就判自己死刑。
藍央這時剛巧來敲門，附耳跟嚴郁琪說了幾句話，她就站起來表示：「抱歉，有點急事，我先告辭。」
梁予彬在心裡默默鬆一口氣，陪著笑，目送嚴郁琪跟藍央離去。
郭立群雙手抱胸，帶著有點嘲諷的笑容看他。
希望這不是因為他粉絲太少的緣故。
「你真的是個好演員嗎？」
本來他就對這個面試有點失望，忽然被這樣一激，覺得自己無望的梁予彬自暴自棄地說：「我覺得演技什麼的，你們也不是很在意……」
郭立群笑得更嘲諷了，不知道是因為他燙得一絲不苟的白襯衫，還是因為梁予彬本來就對他有點意見，總之梁予彬覺得這個人跟他不對盤。
郭立群繼續說：「演員不是都很懂得觀察嗎？你被問個粉絲數就緊張成這樣，真的有在觀察？」
「……不然你有什麼指教嗎？」
「你覺得對需要把辦公室設在深山裡的單位來說，沒有粉絲是好事還是壞事？」郭立群拿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至於演技，你的社群帳號不是有放影片，你覺得我們不會看？」
什麼意思？所以他有希望嗎？
梁予彬實在很難判斷郭立群算不算好相處。
郭立群沒有因為他今天載人的人情放水，嘲笑的意思也沒怎麼遮掩，但在面試完之後卻出現這種……不知道該說是安慰還是解釋的額外說明。
好幾個念頭在他腦袋裡轉，最後憋了半天，只能乾巴巴地說：「……謝謝。」
／
疑案辦的效率以公家單位來說十分驚人。
第一次面試結束三天，他就收到第二次面試的通知，說是一週後體能測驗，他也就巴巴地去測驗，到場發現有五個人進入第二次面試，這讓他稍稍安心了一點。
一整天裡除了跑山就是扛沙包，他們五個面試者跑得要死，郭立群則好整以暇地帶著審視的笑容按碼錶。
然後錄取通知就來了——通常這麼急的，都是爛缺。
更讓梁予彬皺眉的是隨信附上的一紙勞動契約，上頭說明了保密條款以及一年一簽的規定，並且要求至少簽兩年，到這裡他都還可以接受。
但是未滿兩年離職竟然要違約金，理由是訓練成本高昂？
平心而論他想要這個缺，他也不覺得這種辦公室能讓他真的純粹只當演員，這都沒有什麼關係。
可是，就這種沒有任何演藝相關資源的單位還跟他說訓練成本高昂、違約罰錢，那他倒是要問問有什麼訓練了。
梁予彬努力措辭婉轉地回信給藍央，表明他的疑問。
隔天藍央回信了，卻是疑似罐頭信、官腔意味濃厚的內容，繞來繞去就是不跟他解釋具體來說會提供什麼訓練，梁予彬再度去信追問，藍央這次回信回得很簡短：「抱歉，相關資訊受保密條件限制，在您簽署保密條約之前不能透露，如果您有相關疑慮決定婉拒，我方也可以理解，再請於本月十五日前回覆您是否決定簽約入職，謝謝。」
……嘖，竟然這麼硬？
梁予彬看著契約條件，又看看上頭核定的實發薪水，陷入掙扎。
二、 說好的新人蜜月期呢
「所以說，就是因為冷案一直難以處理，積壓太久，在今年終於拍板定案，修法重啟院級的獨立調查單位『疑案辦』，凡是懸而未決的殺人命案都會依法轉移過來，由我們處理……」
梁予彬報到的第一天，就想滅掉那個前兩天來簽約的自己。
他應該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才對！他怎麼能因為疑案辦不是度假村就放鬆警惕！
為什麼好好的工作會從在政府單位演個戲，突然搞成好像加入特殊調查的辦案單位？
「予彬，你有在聽嗎？」坐在梁予彬旁邊的藍央看向他。
他連忙點頭，「有有有。」
「那好，」藍央指指空中投影螢幕顯示的圖片，「我剛剛說什麼？」
「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