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那發光體
「……」
「說嘛,我想聽──」
「……我,我不確定,呃……不到喜歡但是也不會討厭?」
只是不確定?原來連喜不喜歡高不高興都不確定?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許郁德收回環在心上人身上的手臂,抽了兩張衛生紙塞給羅亦年,然後自己再抽兩張擦手。
這應該不能算羅亦年的錯,但許郁德就是很難過。果然不該問,多問多切心而已。
許郁德翻身下床,用他能擠出的、最平穩的音調說,「我去洗澡,你想幹嘛幹嘛去。今天就是個意外,打手槍而已也沒什麼。你……不要在意。」
走進浴室,許郁德連衣服都忘記脫,蓮蓬頭的水一灑下來溼了半截袖子,他才木然地把衣服脫好丟上衣架。
開了熱水就這樣一直沖,他呆站在蓮蓬頭下,絲毫提不起勁擠什麼沐浴乳。
不確定什麼啊……那他特別說看了那些「情書」幹嘛呢,怎樣是平白無故被嚇到了嗎?還是其實知道了也不覺得怎樣?在那邊搖擺不定地困擾,怎麼不一開始就推開自己啊……省得自己抱了那麼雀躍的希望,才發現根本沒那回事。
他知道沒有被討厭應該要慶幸。
他知道羅亦年沒有說謊或敷衍是件好事。
他知道羅亦年的態度其實非常溫和,只是還沒釐清對他到底什麼感覺。
可是對方都能說出那樣讓人期待的話,話鋒一轉卻不是接受自己的意思,他……
許郁德用力地閉了閉眼。
他覺得自己快按捺不住了,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熬多久,能不能在忍不住表白之前讓羅亦年也喜歡他。
要嘛就接受我,不然就讓我好好失戀──他好想乾脆待會出去就這樣講,可是這話一說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硬跟還沒想清楚的羅亦年逼一個結果,他大概只會無比溫和地拒絕而已。
好想要希望,可是也好想要答案。
腦袋裡一片混亂,直到熱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越洗越冷才讓許郁德打了個冷顫,慢吞吞地關水,慢吞吞地擦乾身體,然後用同樣恍惚而緩慢的樣子穿衣服。
打開浴室門,冷空氣貼面而來,許郁德抖著撈過椅背上的外套,才意識到有什麼怪怪的。
羅亦年走了?
也對,碰到這麼尷尬的事情,逃跑也是應該的。況且他也不是真的回不了房。
許郁德沒有哭。
他只是鎖了門,決定吹完頭髮就睡。可是吹的時間一久,熱風都不熱了,溼透的頭髮怎麼樣也吹不乾,弄得許郁德完全失去耐性,把吹風機隨手一扔,就著溼髮倒在床上。
這個下午的一切,除了還在空氣中的奶茶香精味,什麼都沒有。
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就好了。如果他沒有踰矩,直接當做什麼都沒發現的話,現在羅亦年還坐在他床邊玩手機,而自己就在電腦桌前放著音樂看新聞,邊竊喜著難得同住的幸運。然後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晚上再吃個飯,打打遊戲,隨便做什麼……說不定半夜醒來的時候,還可以看到羅亦年睡著的樣子。
叩叩叩。
許郁德沒心情理人,翻身裝作沒聽到。
叩叩叩。
「許郁德,可以幫我開門嗎?」
敲門聲不急不徐。一次三下,敲一次等十幾秒,沒有回應就再敲一次。五分鐘後,許郁德手機響了,反射性地接起來,聽到那端熟悉的聲音已經來不及了。
「許郁德,你答應收留我的。」
「……」
「開門嘛,好不好?我只剩你可以靠了。」
許郁德嘆了口氣,真心覺得這種蠱惑人心的聲音聽不得。
但他想歸想,還是慢慢走過去開了門。
羅亦年拎著一袋東西,用有點困擾卻溫柔的神情走進來。
換了褲子啊。那就是回過房間了。
「你不是回去了?」許郁德拿著手機坐在床沿,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才好。
「去買綠豆湯,」他帶上門,坐到許郁德旁邊把碗遞過去,「你之前說想喝的。」
許郁德只愣愣地接過來。
「直接吃吧。」
「喔。」
他應該有一堆話想說,想來想去琢磨著要出口的時候,又覺得說了也沒什麼意義;他也覺得羅亦年有很多話想講,可是對方好像也沒有開口的意思,就只是靜靜地看他一勺一勺地慢慢吃,夕陽的紅光照在羅亦年臉上,偶爾的若有所思讓這發光體有點呆滯。
許郁德吃完整碗綠豆湯,拿去廁所洗完免洗碗丟回收,純然無聲的尷尬讓他覺得自己實在沒辦法再跟羅亦年繼續相對無言。
「那個……沒事我先上去了。」
「許郁德。」
他停下來。
「許郁德,」羅亦年的聲音低低的,在安靜的空間卻很清楚,「我也不是……完全沒有那種意思。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跟你相處總是那麼輕鬆愉快,我幾乎沒辦法確定那是友情什麼的還是……還是喜歡。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許郁德呼吸一滯,好不容易才深吸一口氣,「你不要的話,就不要跟我說什麼可是。你現在說的話就跟我很想轉過去抱緊你一樣,會讓氣氛好一點,但是問題還在那裡,什麼都沒有解決。你什麼時候確定心意,再來討論這件事吧。」他覺得自己的語氣異常冷淡,卻無法克制那種從心裡冒出來的尖銳。
果然他又看到發光體暗下去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只好當作沒發現,自顧自地爬上上鋪,靠著牆發呆。
可能就這樣了吧,如果堅持要在今天把事情談完,最多就是這樣了吧。
幹,好想心軟喔。
那是他想要捧在掌心的人欸,明明在心裡決定一定要好好珍惜的人──好想下去用力抱住羅亦年說:對不起我發神經你不要介意我們當朋友就好我會對你好我……
可是隨便退讓,隨便接受這種不明不白的狀態那就真的沒未來了。
不能現在要答案,因為會直接當朋友或者連朋友都當不成;不能在得到答案以前和好,因為那樣會朋友做不好,情人做不成。
怎麼可以這麼煩?
許郁德在上鋪心情複雜到快爆炸。尤其是他看到羅亦年在那邊刷網頁,點滑鼠的聲音還不絕於耳的時候,真的非常非常後悔他借人家電腦。
後來草草吃過晚飯,草草道過晚安,那天就這樣過了。
那天開啟了許郁德平靜的日子,兩三個禮拜過去,羅亦年沒怎麼來找他,他們又不同系,不約吃飯的話根本不會碰見。
不會因為見了面竊喜,也不會因為對方曖昧不明的態度失望;不會高興他帶了什麼好吃的驚喜來,也不會因為一起踩到地雷覺得好氣又好笑。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不用忍著牽人家手摸人家頭的衝動。
這應該算吵架嗎?還是尷尬?
許郁德坐在書桌前,自己吃完無聊的涼麵。
「唉。」
那張潑了奶茶的照片現在被放在桌上,他忽然又捨不得丟了,三不五時就看著那個發呆。
難得跟前男友的合照他沒有棄如敝屣,可能是因為奶茶染得人物都糊了,只有背景的宿舍建築清晰如故。
怎麼辦啊,因為羅亦年的關係才又留心起跟前男友的合照,這樣是不是很無情啊?
許郁德不得不承認,他的日子是平靜了,但是想念的發酵卻超乎想像地可怕──至少很影響智商,他實在不覺得自己每天在那邊期待羅亦年來找他是個聰明的方法,可是他又怕主動去找羅亦年會在他措手不及的時候得到答案。
一邊刷著飛思不可,他覺得越來越煩,尤其是看到一堆垃圾動態。
──結果下一秒他立刻同流合污,只打了一行:「地方的郁德需要餵食。」
睡個午覺起來,看看回文也一樣是一堆垃圾話,羅亦年沒反應,奇蹟沒有發生。
我到底在幹嘛?
許郁德開始覺得自己完蛋了,幹麻擔心什麼智商啊,連腦子都快沒了,隔空喊話這種幼稚到死掉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
這陣子他泡過圖書館,約過日出和幾個朋友去打籃球,上課下課,上班下班,日子這樣一天一天過,羅亦年都沒消沒息的,他都忍不住懷疑羅亦年會不會根本就忘了想那些事……或是想了卻不敢告訴他什麼的。
許郁德只能耐著性子繼續等,日子依然一天一天過。
他偶爾,非常非常偶爾地會傳簡訊問羅亦年要不要吃午餐。在被拒絕兩次後好不容易約成功,說好後天一起吃飯。
這樣一算,離上次見面也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
怎麼能這麼想他?
或者說怎麼連那種千篇一律的日常瑣事都能想那麼久?
後天怎麼還不趕快來?
這幾個問號就在他腦中盤旋不已,比蚊子還讓人睡不著,反正在他因為太過在意而輾轉難眠了兩天之後,羅亦年慣有的沉穩敲門聲在午餐時間響了。
還是一樣的叩叩叩。
羅亦年掛著非常溫柔的笑容,說:好久不見,我們出去吃吧。
許郁德點頭默默跟上去,許郁德坐上羅亦年的後座,許郁德的手被拉到羅亦年的腰上還被交代要抓緊,許郁德跟羅亦年吃完了豐盛的午餐,許郁德被羅益年送回宿舍直到房門口。
他把羅亦年叫進房間,卻死死盯著天花板。
「羅亦年,不要可憐我。你可以什麼都不要說,可是不要可憐我。」
「我,我不是……」
「……沒事了。還是朋友,不會再逼你了。」
許郁德還是仰著頭不敢看對方,忽然被羅亦年的手托住臉,用很溫和的速度慢慢地往下轉,連帶把他的視線也轉下來,平視前方。
羅亦年整個臉都是紅的,嘴巴張張合合,就是沒聲音。
許郁德忽然覺得自己心跳好快。
「……我沒有追過男生,我只是……」羅亦年的手甚至有點抖,平時爽朗的青年顯得非常無措,「許郁德──許郁德我喜歡你,你以後只讓我餵食好不好,你當我男朋友好不好?」
許郁德忽然也發不出聲音了,只好用力熊抱親愛的新男友。
兩個笨蛋就在那個午後緊緊抱著彼此,或聊天或傻笑,許郁德看著笑得這麼溫柔的羅亦年,心猿意馬地想抓個時機偷親他,可是每次要鼓起勇氣的時候,總會覺得心臟快爆了要緩一緩,弄到最後兩個人都睡著了,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一切都好了,像以前一樣,他們又會相約一起吃午餐,偶爾送對方去上課,在假日窩在許郁德房間看影片打遊戲,或者約人打打球。
至於還是有一點什麼不一樣的,大概就是他們在圖書館念書時不面對面,也不寫紙條了,改成相鄰而坐,在桌子下偷偷牽手。還有羅亦年申請了換宿,他們現在的夜間活動也更……多采多姿了。
至於事後跟人們聊起他們怎麼交往的,總是尷尬得有點好笑。
「為什麼要強調餵食啊你們有事嗎?你們在一起我心情是很複雜啦,所以我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當了媒人嗎?」小公主。
「蛤那許郁德那個動態不就公開徵婚?」前男友。
「那是暗、示、我。這位同學你可以不要有這麼侵犯主權的發言嗎?」羅亦年。
「哈哈哈哈所以當初常來是別有居心嗎?」長期接受公關食物的辦公室同事。
「……」戀愛中的,忙著享受甜蜜而無暇吐槽的許郁德。